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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## 骡子的负担
山道蜿蜒如肠,每一块青石都沁着汗渍。苦力老张弓成虾米,扁担压得肩胛骨生疼,六捆茶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。他的目光黏在前方骡子的屁股上——那骡子也驮着四捆茶叶,蹄铁叩击石板的声响,在空山里显得格外清晰。 “停!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喊声。老张回头,看见旗袍女人李太太正扶着山崖边的野杜鹃,高跟鞋尖沾着泥。她玉簪似的指尖着骡子:“好可怜的骡子!你为什么不让它少驮几捆?” 老张的汗滴在青石板上,砸出细小的坑。“太太,我......” “你们男人有的是力气!”李太太打断他,绸旗袍随着她的动作簌簌作响,“让骡子少驮两捆,你多扛一点,这不是举手之劳吗?” 山风卷起李太太的发髻,几缕碎发在她白嫩的脖颈上跳舞。老张的草帽檐滴着汗,他看见骡子的耳朵动了动,仿佛听懂了这句话。骡子的脊梁骨已经凸出,像几块青灰色的山石。 “太太,这骡子从天光未亮就走,已经驮了三十里山路......”老张的喉咙里像是塞着茶叶渣,“我这也是......” “你们男人总找借口!”李太太突然提高了声音,引得山道那边挑山洪的老王头都停住了步,“动物也是有苦痛的!你看它,眼神里都是疲惫!” 骡子突然停下,蹄铁在石板上打了个滑。老张的心猛地一缩——他明白,这是骡子要垮的征兆。他赶紧上前扶住骡子的头,发现它的眼睫毛上凝着细汗珠。 “太太,您不知道......”老张的声音像是砂纸擦过,“这骡子它娘就是让茶叶压死的,生前也驮了三十年......” “少拿这个当借口!”李太太突然笑起来,那笑声像碎玻璃,“你们男人,总把自己当成苦力来炫耀!让骡子少驮一捆,你会死吗?” 山道突然安静下来。老张的扁担在颤抖,茶叶筐跟着摇晃。他突然直起腰,茶叶筐的麻绳勒进皮肉里,渗出血珠。 “好,我来替它分担。”老张咬牙卸下一捆茶叶,搭在自己肩头。瞬间,扁担像烧红的铁,压得他眼前发黑。他踉跄着追上骡子,发现那牲口正用头抵着石墙,粗重的呼吸在山风里蒸腾。 李太太的高跟鞋踩着青石,发出清脆的响动。“这才像话嘛。”她甩下这句话,旗袍摆一晃,人已经转过山弯。 山道重归寂静,只有骡子的喘息和山涧的水声。老张望着骡子背上剩下的三捆茶叶,突然觉得那眼神里不是疲惫,是某种他看不懂的东西——就像山涧底的青苔,明明在水里泡着,却还是干枯的。 “走吧,伙计。”老张拍了拍骡子,自己肩头的血渍在衣衫上洇开,像一片枯茶渍。骡子动了动耳朵,跟着他踏碎一地斜阳。 山道那边,李太太的笑声乘着山风飘来。老张突然停步,从茶叶筐里摸出一片枯茶叶,塞进骡子的嘴里。骡子咀嚼着,眼眶里突然滚出一颗浑浊的泪,砸在老张手背上的血珠上。 |

